暮雨皇城

君子慎其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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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喻王 民国paro 银杏染

荧光闪烁:

——终于是一个整的短篇…………————————————————————————-————


这一年北平的秋天似乎来的特别早。


前一阵子似乎还是满耳的蛙鸣蝉噪,如今经秋雨一滤,也只剩下几只寒蝉微鸣,而街上的人们也是早早地换上了入秋的衣裳。


王杰希典当铺所在的那条街有着两大排银杏秋,据说是前朝贵人所栽,彼时经秋风一滤,满树的扇叶儿都逐渐转换成了耀眼的明黄色,在风的追逐下,不少叶片像蝴蝶一般从枝叶上起舞再落入尘埃。秋日晴好的天空映衬着满树的金黄,鎏金般的小径延伸到远方。


那天清晨王掌柜从当铺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万里无云的天空下,飘散的除了脱枝的残叶,从街尽头的拐角处还传来了一阵朗朗的读书声。


王杰希这才想起,街头那家私塾之前已经有三天未开门了。


私塾的先生喻文州是广州人,说话带着些许南方特有的韵律,让人想起岭南那些四季常青的山水。


早在他刚搬来这条街的那时候,王杰希就对这位温和恭谦的教书先生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那也是一个深秋时节,久未出门的王杰希在路过街口时有些意外的发现那户常年闲置着的院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租了去,此时已经挂上门牌,俨然成了一家新开的的私塾。


他往那走过,不禁探头朝里面望了一眼,就看到喻先生一袭青衫直立在讲堂前,而当时学生们齐声朗读的诗句正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巧的是,那时的喻文州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往侧边那么微微一抬头,就对上了王杰希的视线。尔后他微微一笑,抬起双手超王杰希作了个揖,对方也以同样的礼数回应。天光正好,隔着小窗,那是两人第一次对视。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两人的接触却也并不是很频繁。


王杰希忙于打点自家店铺的生意,而喻文州也有安排的满当的课程。


偶尔在街上遇见,也只是抬手作揖打了招呼,有时寒暄两句,也只是止于普通的问候。


只是在清晨时分,王杰希早早出外办事时途径私塾时,偶尔会听到从里面传来的一阵低缓缠绵的调子。


王杰希并不是一个特别爱听戏的人,对那些异乡的口音也听不大明白,只觉着这样的曲儿被那人唱的余音袅袅,比京城的名角都好听。


他有时候甚至会倚在私塾外边的石墙上听上那么一会儿,看着天边朝霞染红了半个天际才离去。


喻文州一个人住,清晨的私塾也并不会有其他人。


平淡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快,转眼又是一年秋,银杏叶铺洒在石板路上,却鲜少有人踏过,街上身着军服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从年初开始,这条街上就不断有商户搬走,而剩下的也是三天两头的关门歇业,打烊也都特别早,整条街都沉浸在从未有过的萧瑟气氛之中。


如今并不是太平盛世,山河飘摇风雨满城,之前的安稳也不过是表象。


不开张的时候,王杰希就在家中拣着书看,或者去街后头的树林子里去走走,有时也会碰到私塾先生——他休息的时间也变得多了起来。


有时候两人也会并步而行,在黄昏的树林子里晃荡,安静地聊着些安稳的话题。


喻文州说在他的家乡,不会有这样的清秋,那边的树木四季常青,夏天的蝉鸣能持续好久。


他和他聊到过年时候的花市,繁忙的港口,走在街头脸庞稚嫩而生动的大学生。那是一个鲜活灵动的南方城市,和古老的北平不一样。


“而北平确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然后他看着王杰希的眼睛说,北平的秋天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季节。


王杰希看着这个温文尔雅的南方人,觉得胸腔之中有些什么在微微躁动,那是沉稳的当铺掌柜之前从未经历过的感受。


再过了些日子,银杏的叶片落的差不多时,整个城市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在等待着大雪的降临。


立冬那日中午,王杰希朝门外看了一眼没有任何一家店铺开张营业的街道,和高英杰打了声招呼说今天就到这里让大家都休息去吧,就准备往内屋走去。


这时门口却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敲门声,高英杰忙迎上去想说对不起这位先生今天我们关门了,话说到一半却被生生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呼唤掌柜的声音。


王杰希停下步子回头看,这时心里还有些埋怨高英杰这么个小事还要叫他,只是看到那客人之后,突然就明白了原因。


喻文州站在门前朝他笑着拱手,说王掌柜可否网开一面。顿了顿他又说,有些事想告知王掌柜。


王杰希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欠身让开一条道说那么喻先生请先到里屋细说吧。


喻文州点点头,跟着王杰希进到了里头,再从身后提出两只锦缎包着的方盒说这里是一点岭南特产,不成敬意,王掌柜请务必收下。


见王杰希抬手像是要推辞的样子,喻文州没等他开口又说“上次那些八旗子弟来私塾闹事,王掌柜暗中相助,在下还没有谢过呢。”


“喻先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王杰希显得有些诧异。


 ”其实先前就已经有所察觉了,一直没来道谢,还请王掌柜谅解。”喻文州向前一步,走到王杰希跟前。


“小事罢了,何足挂齿。”


“搬到这条街这几年来,也颇受王掌柜照顾……今日来拜访,一是道谢,二来……再过个几日,喻某便也要搬回广州去了,特意来向王掌柜道个别。”


听了这话王杰希显得有些吃惊,心里更是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过了半晌才吐出那么一句“是吗……那……喻先生多保重。”


只是这一别,山水万重,也不知今后是否有机会重逢。


喻文州大概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思,而他却也只是苦笑着摇着头说”京城虽大,终是容不下许多人。”


王杰希抬头看着喻文州温和的笑颜,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这世间有多少奈何,如深秋的最后一片落叶,终是留不住。


“王掌柜……”最后喻文州开口“若有朝一日有缘再聚,喻某到那时再为您唱上一曲吧。”


“……”


有那么一些王杰希不知道的事。每个月那几天他早起去商会时都能听到私塾中传来的曲调,当然不是完全的巧合。


那时候喻文州坐在二楼的窗口前,一眼就能望到石墙后的王杰希。


 


立冬之后街上显得更冷清了,王杰希索性将当铺给歇业了。在那之后他也没有再遇见过喻文州,只是有天夜里,他出门办事归来途径街口。那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私塾二楼的窗口之中透出些微弱的烛光,却也没有发现有人活动的影子。


他抬头看了一会儿转头准备回去,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歌声。


唱的却不是以往的粤剧,而是一段王杰希也很熟悉的昆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隔天早上北平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王杰希再途径街口的时候发现那里已是人去楼空,住在附近的街坊说喻先生今儿一大早就收拾行李回广州了。


高英杰记得在那之后有一天雪停的清晨,天边竟浮现了久未谋面的霞光,而他们的掌柜在那天在街口的石墙后呆了很久才回来。


来年开春的时候,天气也渐渐暖了起来,街上的店铺也只剩零星几家。终于有一日,王杰希在晚饭之后和众伙计说了句大家准备一下吧,我们也得搬到南方去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大家都没有说太多。


晚上高英杰和王杰希汇报这月账户的时候却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是因为喻先生吗。


王杰希愣了一会儿,又摇着头笑了笑。


在那之前高英杰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见过掌柜的笑容了。


 


王杰希在立夏的时候南下搬去了广州。与萧瑟的北平不同,这的确是个如喻文州所说的,是个四季常青山水常绿的城市。


在他所租住的院子附近,也常有戏班来演出,唱的大多都是些本地的戏曲。有些曲子是王杰希在喻文州那听过的,但他总觉着这些戏班唱的远不如喻文州。


其实就如王杰希当时和高英杰表示的,他搬来广州当然不是因为喻文州,只是碰巧那时候他南方的亲戚写信告诉他广州这边有个不错的机会,而他也早在盘算离开北平的事了。


来这边这几个月,他也并未打听询问过喻文州的事。当然念头也还是动过的,只是忙于应付生意上的事,再来,在偌大的广州城寻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等又到秋分的时候,王杰希给店里放了一天假。那天一大早他交代了几句之后,就一个人跑到街上溜达去了。


广州不比北平,即使秋季过了一半街上的树木还是满枝的郁郁葱葱。


王杰希绕着城南走了一圈,刚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却注意到斜右方郁郁葱葱的香樟之间,夹了棵冠顶略有些发黄的银杏。


这可真是罕见,王杰希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


再走近细看,银杏树的后方是一座当地的私立学校,规模并不是很大。


这时王杰希突然就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又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自嘲起来。


这时已经是放学的时间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房子里出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今天的课程,如今的局势,家里的事,还有一个声音在路过王杰希身旁的时候清晰地说。


你们看喻先生去年过来时种的银杏树居然也长的那么好。


……………………


这年秋分的广州城,虽然不能说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但好在天气一如既往的晴好。


喻文州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刚从校门口出来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他栽的那棵银杏树之下。他看着他,过了好久,他抬起手朝他做了个揖,对方也以相同的礼数回应。


一别经年,相逢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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